事实高于书本,无知胜于有知——法布尔谈科学研究要从事实出发而不是从书本出发

事实高于书本,无知胜于有知*

——法布尔谈科学研究要从事实出发而不是从书本出发[1]

章长城摘编

    有关生活的问题,书籍给我们提供的知识太贫乏了、不断地接触现实胜过去藏书最丰富的图书馆。在许多情况下无知倒更好;因为这样我们的思想可以自由驰骋,不会因书本知识的影响而钻进牛角尖里,对此我又一次获得了亲身感受。[2]

    我从一篇解剖学论文,而且还是一位名师的大作中得知,朗格多克蝎子九月份承担起家庭义务。啊!索性没有看过这篇论文到更好!仅就我们这个地区的情况而言,朗格多克蝎子的繁殖期明明是在这个时期以前。好在这篇论文对我的教育不深,如果我真等到九月,那就什么也不会看见了。而为了最终看到我预计非常有趣的那—幕,第三年还得接着观察,那该是多么讨厌的等待。如果没有特殊原因,那时我可能就会放弃这转瞬即逝的机会,我会浪费那一年的时间,也许会放弃这个课题。

    是啊,无知有它好的一面,远离被人踏实了的道路才会发现新的东西。[3]

    这是一位非常有名的、对现成的书本知识儿乎不存指望的大师,很早以前告诉我的。一天,巴斯德非常意外地按响了我家的门铃,他是位名人。我以前曾经听说过他的名字,也拜读过这位知名学者关于酒石酸的分子不对称性的论文;我曾怀着极大的兴趣关注他关于纤毛虫纲繁殖研究的动态。

    每个时代都有科学的奇想,我们当今这个时代有变形论,以前有过自然发生论。巴斯德用那些无菌的或是故意放了繁殖力强的细菌的圆底烧瓶,借助严格而又简洁的高超实验,永远推翻了误把腐败物质中的化学反应看成是生命起源的荒谬理论。

    这场争议已经成功地被澄清了,对此我已有所闻,我非常热情地接待了这位知名的来访者。这位学者第一次来我家就是为了请教一些问题。我将此殊荣归因于我被看成是一位物理和化学方面的同行,但我不过是他的一个小小的、无名的同行罢了!

    巴斯德到阿维尼翁地区来的目的是要看养蚕,近几年养蚕场受到了莫名其妙的瘟疫的侵害,蚕农惶惶不可终日!那些蚕无缘无故就害了病,腐烂发臭,然后变得像石膏一样硬,农民们眼看着他们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化为了泡影,简直不知所措;耗费了大量心血和钱财饲养的一房房蚕,不得不扔进肥料推里。

    客人简单地谈了一下瘟疫肆虐的情况后,便直接了当地进人了正题。

    “我想看一些蚕茧,”客人说道,“我还从来没见过蚕,只是听说过,您能否帮我搞一些蚕茧?

    “这事儿再简单不过,我的房东正好是做蚕茧生意的。我们是对门邻居。您等我一会儿好吗。我会带回您想要的东西。”

   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邻居家,在兜里装满了蚕茧。回到家,我把蚕茧拿给学者看。他拿了一个,用手指夹着翻来覆去地看,非常好奇地仔细打量着蚕茧,就好像在欣赏来自另一个星球的新鲜玩意儿。他把蚕茧放在耳边摇了摇。

    “它会发出响声,”他非常吃惊地说道,“里面是不是有东西?

    “那当然。”

    “是什么?”

    “蚕蛹。”

    “蚕蛹是什么样的?”

    “依我看它像一具木乃伊,蚕变成蛾之前先得在里而变形。”

    “每—个蚕茧里都有一个蛹吗?”

    “那当然,为了保护蛹。蚕才结了这个茧。”

    “啊!”

    学者不再说什么了。他把蚕茧装进了口袋,以便好好地了解蚕蛹这重要的新事物。巴斯德如此强烈的自信心真令我惊讶。他连蚕、蚕茧和蚕蛹都不认识,竟然想使蚕获得新生。古代的体育教练赤膊上阵去格斗,这位与蚕场的瘟疫作斗争的天才斗土也一样是赤膊上阵;也就是说关于自己要拯救的那种昆虫,他连最—般的常识都不具备。我当时感到很震惊,更确切地说,他令我赞叹。

    ……(这段故事比较冗长,与主题无关,故略掉——摘编者注)

    尽管发生了洒窖这段不愉快的插曲,他那种泰然自若,坚定自信的性格,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他对昆虫的蜕变—窍不通,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蚕茧,才知道里面有东西。这东西将会变成蛾,他竟然连我们南方农村小学生都知道的事情也不懂;这个没有经验的,提出问题来幼稚得让我大为吃惊的新手,将要改变养蚕场的卫生状况,甚至还想在医学领域乃至整个卫生领域引起—场革命。

     ……

    他以思想武装自已,不拘泥于细技末节,而是高瞻远瞩。至于幼虫、蚕茧、蚕蛹、蚕蛾以及昆虫学上的成千上万个小密秘,对他来说有何重要!对于他要解决的问题来说,也许不知道这些更好。这样他的思想才能更加具有独立性,使思想的火花更大胆地进发出来。只有冲破已知事物的束缚,行动才会更加自由。[4]

    巴斯德惊奇万分地听着蚕茧发出产响,受了他这个好榜样的鼓舞,我决定采用一种从未有人采用过的方法对昆虫的本能进行研究。我很少翻书本,既便是采用钻书堆这种费用浩大超出我的支付能力的方法,也不是去请教别人,而是坚持不懈地与我的研究对象单独呆在一起,直至让它们开口说话。我什么也不懂,这倒更好,可以更自由地提出问题,根据得到的线索,今天从这个角度去思考,明天从相反的角度去思考。假如我偶尔打开书本,我也会有意识地在头脑中留下一块思考和提出疑问的空间,就像我开垦的土地上也存在着长着杂草和荆棘丛的地方。

    要不是采取了这种谨慎的态度,我差一点浪费了一年时间。如果相信书本,我就不会想到朗格多克蝎子会在九月前繁殖,以至对它们在七月繁殖感到意外。我把实际的繁殖期和预计的繁殖期之间的误差归咎于气候的差别,因为我是在普罗旺斯观察,而为我提供这一信息的雷翁杜夫是在西班牙进行的观察。尽管大师享有崇高的权威,我还是应该有自己的主见。否则,要不是因为偶然地从普通的黑蝎子那儿得到信息,我就错过了机会。巴斯德不知道蚕蛹为何物是多么合情理阿![5]

 

   摘编者点评:我在此摘编这篇文章的寓意是希望中国社会科学能“走出西方经典,回归中国实际”。要理解法布尔的上述思想,还涉及到对什么是科学的理解。什么是科学?人们习惯用各种各样的标准来衡量和界定,凡符合某一特定标准的就是“科学”,不然地话,就有可能被无情地排除在科学的大门之外而被打入冷宫,这样的案例在整个人类科学发展史上枚不胜举[6]。在号称科学昌明的今天,形形色色的科学观充斥学界,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,如科学社会主义在马克思主义者那里是科学,但到了西方实证主义者的手中就被斥责为意识形态,贴上了非科学的标签。更有甚者,“挂羊头卖狗肉”的事例屡见不鲜,虽然,你方唱罢我登场,但许多披上科学外衣的其实不过是假科学、伪科学。究竟什么是科学?我说不清楚,也无须说清楚,因为千条道理说道不如一个事实![7]那些能说明和解决实际问题的就是最大的科学!

 


* 标题和着重号为本人摘抄时方便阅读所加,实际上,法布儿的这一思想已为许多学者所阐发,如《战争论》的作者在该书的序言中就明确提出理论的东西不能过度发挥,歌德的那句“理论是灰色的,生活之树常青”的名言也广为传颂。后来,这种思想在西方进一步演变为一种思潮,在自然科学领域表现为试验主义,在社会科学领域则表现为实证主义。

[1] 本文节选自《昆虫记(卷九)》第二十三章《朗格多克蝎子的家庭》(参见(法)法布尔著:《昆虫记(卷九)》,梁守锵等译,广州花城出版社,200012月,第252256页);部分地方也参考了王光的《昆虫记》译本(详见()法布尔著:《昆虫记》,王光译,北京作家出版社,199712月,第275页。)

[2]这一段王光译为:在生活中遇到难题时,依赖书本科学只能算下策;坚持不懈地与事实展开切磋探讨,比关在包罗万象的书斋里更有助于解决问题。许多时候,还是以无知为佳;头脑保持调查研究的自由,人就不会误入书本提供的某些绝无出路的歧途。最近,我再一次体会到这一点。见()法布尔著:《昆虫记》,王光译,北京作家出版社,199712月,第275页。

[3]这一句话王光译为:无知反而可能受益;远离热路也许有新的发现。

[4]这一段王光译为:他的武器就是思路。是舍弃枝节、立足总体的思路。变形、眠虫、蚕茧、蛹壳、蛹虫等等,以及不胜枚举的昆虫学细微隐秘,这一切都对他无足轻重!解决他的问题,以不知道这一切为好。思路这东西,能更好地保持独立头脑和大胆起飞精神;其行动将更为自由,将能够越出巳知世界的边线。

[5]这一句话王光译为:细想起来,巴斯德不知蚕蛹为何物—事,包含着极其深刻的道理呀!

[6] 类似的案例可参见(美)丹尼尔·J·布尔斯廷著:《发现者——人类探索世界和自我的历史》,上海译文出版社,1995

[7] 关于这方面的精彩论述,上面这篇文章就是最好的回答。